楚長城,仰望或者傾聽散文
我以仰視的目光,站在這里。我的面前,是一堵殘破的城墻,自山腳凸起,沿著起起伏伏的山嶺向上蔓延,蜿蜒成一條長龍。從遠處看,居高臨下,巍峨壯觀,極具氣勢。
走在山野里,有一種淡淡的泥土味道,混雜著一絲陳舊的氣息飄來,好像有幾千年。遠古的風,恣意地拂動著無邊的樹林,葉片搖曳,碰撞出簌簌之聲,掠過樹梢,掠過石砌的城墻,嘩地跌下山崖。我聽到了一聲死亡的呻吟,或者說一聲嘶鳴。我的靈魂,隨著心的震顫,在肺腑間騰躍,飛離我的身體。古戰(zhàn)場,總讓人心悸。
終于走近了石墻,或者說是一堵殘垣斷壁。那些長滿蒼苔的石頭,一層層地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墻。四五米寬的城墻上,散亂的石頭地躺在那里,草和荊棘,從石縫里鉆出來,看上去荒草萋萋。昔日巍峨的城墻,已被歲月的風沙銷蝕,變得千瘡百孔。一塊塊石頭上,寫滿了經(jīng)年的滄桑。
這是一個叫周家寨的地方,山嶺上的長城,是南召縣境內(nèi)眾多的楚長城中,規(guī)模最大,最險要的遺存。春秋時,南召歸楚,周家寨發(fā)現(xiàn)的石砌長城,正處在典籍記載里楚長城途經(jīng)的線路上,其形制、特征與史書記載的楚長城相吻合。周家寨是楚長城線路上一處大型關(guān)城,它既有外廓墻,又有內(nèi)城墻,城中套城,城內(nèi)制高點有烽火臺,城墻上部殘留大量跺碟、嘹望孔,是一處結(jié)構(gòu)復(fù)雜,可攻可守,以屯兵防守為主的軍事防御工程。它集中反映了楚長城的特征,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和觀賞價值。
眼前這些用石塊壘砌的城墻,兀自橫亙在山峰上。坍塌的石頭,毫無規(guī)則地散落在城墻下。站在城墻上,望著茫茫的大山,望著茂密的樹林,陡峭的懸崖,遍野的樹林、荊棘和荒草,讓你感到荒涼,荒涼得連個人影也沒有。然而,就在這蠻荒之地,我們的先輩,他們穿著被樹枝撕裂成縷的粗布藍衫,手執(zhí)利斧,把荊棘斬斷,劈開一條道路,拓展他們的家園,開創(chuàng)他們的霸業(yè)。其中的血淚,誰人能知?但他們卻從沒有停止腳步,在荒野里筑起了堪稱奇跡的防御工程,創(chuàng)造了戰(zhàn)爭史上永不磨滅的輝煌。
在《左傳》里,有這樣的記載:公元前656年,稱霸中原的齊桓公,借機高舉尊王攘夷的旗號,率領(lǐng)八國諸候討伐楚國。楚國派一位叫屈完的使臣去見齊桓公。恒公讓屈完乘坐他的戰(zhàn)車,一起觀看齊軍軍容,并以此威嚇屈完。屈完則不卑不亢地說:“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齊桓公看到固若金湯的楚長城,不敢貿(mào)然進攻,遂與楚國結(jié)盟。從記載中可以看出,在楚國與中原諸候爭霸的戰(zhàn)爭中,楚長城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我沿著山坡向上攀爬,在一處坍塌的豁口處,登上了仰慕已久的楚長城。在一塊塊石頭堆砌起來的城墻上行走,我突然就覺得,這堵褐色的石墻,多么像戎邊將士的脊梁,而那一層層疊起的石塊,又多么像戰(zhàn)死將士的尸骨。刮過的風聲里,那沙沙之聲,是不是千多年前的.靈魂在游走。我不知道,風沒有告訴我,樹也沒有告訴我。那些經(jīng)歷過當年慘烈場面的風,被后來的風吹走;那些經(jīng)歷過曾經(jīng)血腥的樹,被后來長大的樹擠走。歲月的風塵,將原來的一切掩埋,留下的只是一堵墻的沉默。
其實,在城墻上行走,感覺中,兩千多年前的先輩,如影隨形跟著你。我們走過的長城,印滿了我們先輩的足跡;我們的身影,疊印在先輩們的身影里;我們的談笑聲,是先輩們笑聲的延續(xù)。走近城墻的每一個垛堞,恍惚間,你就看到了挽弓持戈的將士。你甚至?xí)X得,你就是那個守衛(wèi)在垛堞上的武士,一身盔甲,滿面威嚴。
山勢越來越陡,跋涉愈來愈難。氤氳的云霧,從我們的眼前飄過,帶著絲絲的響聲,伸出手,似乎可以抓到一朵云,可云卻從我們的手指間滑過。還有搖擺的樹,葉片碰撞,發(fā)出嘩嘩的聲音。在這樣的氛圍里,突然就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擊鼓的“咚咚”聲,箭鏃的“啾啾”聲,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感覺中,仿佛真的就置身在遠古的沙場上。
睜開眼回到現(xiàn)實里,低下頭看,心就一陣的顫抖。腳下,是懸崖峭壁,看一眼就有一種想向下墜落的感覺。再看谷底,村莊和樹,模糊得連成一片,有車從一條公路上駛過,像個屎殼郎,緩慢地向前爬行。城墻建在這里,可謂“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也許,正是險關(guān)要塞上的長城,庇護著一方百姓,使他們安居樂業(yè),男耕女織,建設(shè)美好的家園。
快到山頂時,碰到一個砍柴的老人,老人背著一捆柴禾,彎著腰下山?吹嚼先顺粤Φ臉幼,我招呼老人歇歇。老人把柴禾放到一塊石頭上,我遞給老人一支煙,我問老人:大伯,你知道楚長城嗎?
老人說:原來不知道是長城,近年才知道。但人們都知道這里是古戰(zhàn)場。
我問:你知道關(guān)于古戰(zhàn)場上的事嗎?
老人說:是老輩人告訴我們的。聽說這里打過仗,還挖出過箭鏃、刀劍。老人吸了一口煙,長長地舒一口氣。接著說道:很早的時候,每年清明,在周家寨屯兵的地方,每當黎明到來,太陽未出之時,山谷里突然間戰(zhàn)鼓齊鳴,人喊馬叫,殺聲震天。城墻內(nèi)外,煙霧翻滾,天昏地暗,把醒來的夜再次推進一片黑暗。太陽初起,清風掠過,山谷里頓時死寂,所有的聲音和物像,瞬間消失,了無蹤影。
我問老人:你見過這樣的場景嗎?
老人說:沒有。聽老輩人說的。原來這里住的人少,現(xiàn)在人多了,那些場景就沒有了。
我問老人:你們這里有人看到過嗎?
老人說:我爺爺說他看到過,只看到狂風大作,天昏地暗。能聽到喊殺聲,但看不到人影。至于是真是假,那就不知道了。
在自然界里,總有一些玄妙的現(xiàn)象,是無法解釋的,但卻真實地存在著。我愿意相信,老人說的是真的。
告別老人,我快步走向山頂。來到周家寨的最高峰——烽火臺,站在峰頂?shù)姆榛鹋_向下望,時斷時續(xù)的楚長城,蜿蜒曲折,向兩邊延伸,古老而滄桑。而我身邊的烽火臺,殘破不堪,那些堆砌的石頭,已被燒成黑色,上面長滿青苔,但從被火熏得黑漆漆的石頭上,依稀看到當年四起的狼煙。石墻和烽火臺,它們站在我的面前,無聲而真實地袒露出一帙風干的歷史,傾訴著這片楚國邊陲之地曾經(jīng)有過的悲壯與慘烈。如泣的馬嘶,如潮的吶喊,翻滾的狼煙,揮戈的將士,血染的盔甲,獵獵的戰(zhàn)旗,向我們昭示著曾經(jīng)的血雨腥風。
我不知道,在這片土地上,發(fā)生了多少搏殺,又有多少人倒下。但我知道,他們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多少個夜晚,他們仰望星空,思念家鄉(xiāng)和親人。他們雖是鐵血軍人,在狼煙里廝殺,但刀劍的寒光斬不斷他們心中的那絲柔情。有月的夜晚,面對一彎清月,他們總是聽到母親的呼喚,看到美麗妻子眼角思念的淚痕,兒女稚嫩的啼哭。那一刻,月夜是那么的寧靜,回憶是那么的美好,思念是那么的甜蜜。那一刻,他們的胸中,流動的不再是冰冷的血,而是一腔柔情。
我突然想起一個發(fā)生在楚長城上的愛情故事,在南召縣崔莊鄉(xiāng)倉房村的一座山上,有座小城池,曾經(jīng)是楚國的一個邊防哨所。哨所里住著一位楚國的老兵,他的任務(wù)是觀察敵情,用烽火傳遞戰(zhàn)爭信息。而他的對面,也是一座小城池,里面住著一位中年婦女。
據(jù)說,老兵和中年婦女是一對戀人。老兵年輕時,告別即將成婚的戀人,成為一名楚國軍人,獨自一人,固守著這座城池。一年又一年,老兵人到中年,因戰(zhàn)事吃緊,無法回鄉(xiāng)與戀人結(jié)婚。二十年一晃而過,苦苦等待老兵的戀人,癡心不改,千里尋夫來到這里,與昔日的戀人結(jié)為夫妻。但按照當時楚國的律令,軍民不得混居。于是,妻子便在老兵的對面,筑起一座小山寨,與丈夫相望而居,為丈夫洗衣燒飯,耕種田園。
這似乎是一個很美的愛情故事,我聽到這個故事時,眼里含著淚水,我為他們忠貞的愛情所感動。然而,當我靜下心時,心里便充滿了酸澀。多么美好的愛情,卻是那么的悲愴,像一首凄美的愛情之歌,令人無聲哽咽。
每次去楚長城,我的心就格外的沉重。我的眼前,總有年輕士兵的身影,在如雨的箭鏃中,在刀光劍影里倒下。我仿佛看到他們在倒下的那一刻,想竭力保持屹立,然而,在仰天噴出一道絢麗的彩虹后,轟然倒地,身下一條紅色小溪緩緩流淌。
河山是錦繡河山,那樣的磅礡和遼遠?蛇@美麗的河山,是多少鮮血染成;是多少家庭的淚水浸漬,是多少白骨堆起?晌抑,沒有犧牲,就沒有幸福的家園。站在長城上,無論是理性的沉思,還是無語的緘默,我的心都會止不住的震顫。
面對長城,我只能仰視,我的面前,不是一堵墻,是鮮血和白骨。面對長城,我總是傾聽,傾聽來自遙遠的聲音,呼喊、嘶鳴、啜泣。
歲月改變了一切,唯獨無法改變那些矗立的城池。兩千多年悄然流過,石頭依然是石頭,城墻依然是城墻,任憑歲月滄桑,楚長城依然鮮活地站在我們面前。一如千年的風景,見證著歷史,見證著未來。我想起了文友孫樂的那首《楚長城》:
楚子逝去久矣
山河幾易戎裝
溘然昏睡千年
依然聳立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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