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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的散文

時間:2021-06-10 16:39:45 散文隨筆 我要投稿

流年的散文

  一、2005:我的平淡生活

流年的散文

  “我們的幸福,在于對平淡生活的熱愛”,這是寫在我博客上的一句話,用它來形容和總結(jié)即將過去的我的2005年,算是最恰切不過的了。

  2005年,一切按部就班,仿佛季節(jié)的更替,沒有多少意外和喧嘩,只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安穩(wěn),以及安穩(wěn)帶來的心平氣和,就像每天從睡夢中醒來,我總要打開后門,讓風(fēng)和陽光率先進來,然后開始簡單而充實的生活。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學(xué)里這樣輕松自由的環(huán)境,在課堂上,除了告訴學(xué)生們文學(xué)的基本理論,我還告訴他們:2005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得主,巴金先生的離去,以及不加掩飾的我的悲喜憂傷。我常常把自己發(fā)表的一些散文和詩讀給他們聽,比如發(fā)表在今年《散文》上的《日子》,關(guān)于我的父親母親的一篇散文,后來有位學(xué)生交來作業(yè),寫的就是《平淡中的深情——聽<日子>》,“親情不輕,它重得可以在漂浮的平淡日子里看見。日子平淡如水,我們惟有熱愛”,在文章的結(jié)尾,我的學(xué)生這樣寫到。有生如斯,師復(fù)何求?惟有感動,惟有欣慰。

  2005年,去往更多的地方,見識更多的人。第一次站在天安門廣場上,沒有驚喜,也沒有驚慌,仿佛只是完成了曾經(jīng)的一個夙愿。也見到了國內(nèi)非常知名的一些學(xué)者導(dǎo)師理論家,只有景仰,只有學(xué)習(xí)。北京。天津。山東。再折回安慶。身體的疲勞,遠不及心理的疲憊,回到家里,才感覺天地之大,獨有此屋最令人愜意。想來,終究是在小城里住得慣了,見不得喧囂、繽紛和匆匆吧。

  當然還是家好。在2005年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帶上一點心意,帶上今年寫的幾萬字,和愛人一同回我老家去。我們四人坐在餐桌旁,愛人聲情并茂地朗誦起父親早年發(fā)表的一首散文詩,而我則指給母親看我寫她的幾段文字!昂,比你爸寫得好多了!”,母親看完后笑著說,引來我們一陣快意的大笑。那時候,屋外正寒風(fēng)凜冽,而我卻感覺到文字之外還有別樣的東西存在著,雖然看不見,但我能體味到那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溫暖,它比即將過去的歲月更讓我珍惜。

  “記憶建立時間”,我很喜歡博爾赫斯的這句話,而對于我的2005來說,我一如既往地用文字恢復(fù)并記錄自己的記憶,比如《中華散文》上的《八月之光》,《西部文學(xué)》上的《2005年4月1日,意外的夜》,《散文詩》上的《時間的回聲》,如此等等,我只能用平淡的文字完成這樣艱難的紙上還鄉(xiāng)的歷程。最近剛剛得知《日子》又入選《<散文>2005年精選集》,欣喜之余,愈發(fā)清醒地意識到:過去只能成為現(xiàn)在的追憶,而現(xiàn)在又終將成為將來的回憶,精彩,抑或平淡,總之,一切都行走在2005年之后的路上。

  2005,在平淡中開始,在平淡中結(jié)束,于我,或?qū)Ω嗟娜藖碚f,繼續(xù)延續(xù)的,或許是對生活矢志不渝的熱愛吧!

  二、2006:我的流水生活

  坐在2006年冬日的陽光里,溫暖覆蓋全身。朝陽臺外望去,池塘里只有枯荷的枝椏,還立在水面上,成為堅守的標志。季節(jié)仿佛遲到的學(xué)生,再一次悄悄地走到最后,而我的2006仿佛流水,無語東流,平淡而匆匆,F(xiàn)在回頭才發(fā)現(xiàn),這流水又好像被時間切割成模糊的幾段,一段用來考試,一段用來工作,一段用來寫作。

  2006,同等學(xué)歷考試,職稱考試,結(jié)業(yè)考試,就像波浪,一個個接踵而來,仿佛是為了讓你明白人生不過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考試。而一次次往返于A城與H城之間,感覺生命就在這樣來來回回的征途上,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只是匆匆,只是永遠“在路上”。廣告說,“不在乎沿途的風(fēng)景,只在乎看風(fēng)景的心情”,風(fēng)景易尋,而心情難得,當吃茶、散步、聊天都成為奢侈的愿望,即使在乎,恐怕我也只能狠狠心把看風(fēng)景的心情摁進浪花里吧!

  2006,該發(fā)生的依然如期而至,不該發(fā)生的也照樣天天發(fā)生。國際大事與電視之外的我似乎沒什么多大關(guān)系,頂多誘惑我買一本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看一半,然后猜測另一半;超女,或者易中天,也只是成為我課堂上提醒學(xué)生值得注意和深思的文化現(xiàn)象。我告訴他們,現(xiàn)在我懼怕看報紙,尤其是文化娛樂的新聞,總讓我腦海里原先美好的印象突然變成殘酷的幻影,總讓我感覺好人越來越少,“不好”的人越來越多,真情越來越少,炒作越來越多,創(chuàng)新越來越少,“惡搞”越來越多,沒有人知道下一個受害的或出名的是誰,而我也整天為心中殘存的一點美好而惴惴不安。所以,我仍然固執(zhí)地把自己的感受傳遞給大家,無論悲傷還是欣喜,無論細微還是巨大;懂得敬畏和感恩,理解我們真實的生活,關(guān)懷我們殘缺的人性,我告訴他們這些,也同時警醒自己!耙涣I持幸娛澜,半瓣花上說人情”,我能給他們的或許只是一粒沙子或半片花瓣,很少,卻似乎已是我的全部。

  2006,鄉(xiāng)下的母親依然在起早賣魚,我依然在夜晚寫著她和魚的故事!拔夷芰舷氲侥赣H會繼續(xù)這樣的與魚為伴的生活,卻無法預(yù)料,是否有一天,我也會走出她以及村莊的視線,像一尾柔軟的魚,從她的竹籃里獲得新生,或在尋找新生的途中悄然死去!保ā遏~,飄在空中》)現(xiàn)在,我依然行走在這尋找的途中,就像魚離不開水,母親離不開魚,父親離不開村莊。我相信文字的力量,它能幫助我記錄下他們的生活,記錄下我的思考和心路歷程,雖然它也讓我止不住地疼痛,感傷,甚至悲觀。在《一個夜,一場雪》里,在《角落》里,在《隱形的城市》里,我看見我的內(nèi)心仿佛被時光的流水嘩嘩地沖洗過,寒冷,脆弱,而又渴望溫暖的新生。在我看來,考試和工作是為了生活,而寫作是為了更美好地生活,當考試不利或工作疲憊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塊清靜的可以安放自己心靈的地方,沒有對或錯,沒有聽眾也沒有喧鬧,只有自己傾聽自己。

  生活仿佛流水,而流水不腐,且總是向前流淌,順了溝壑,避了丘陵,自然而然,一切無礙。生活過,愛過,寫過,我的2006似乎沒有什么遺憾,況且逝去的終將逝去,未來的尚可把握,只要生活不干涸,身體內(nèi)部的河流自然也不會枯竭,這樣想來,我的流水生活就讓它繼續(xù)下去吧!

  三、2007,我的疼痛生活

  當林黛玉細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滋味的時候,流年也正仿佛流水,從她的生命里慢慢消逝,而當陳曉旭像當年“葬花”一樣看著自己的生命像花兒般凋零的時候,她或許也參悟了這八字的無奈和蒼涼吧。此情可待,追憶無期,2007于我,似乎具有的便是如此的意義。

  在年初的一篇文章里,我這樣寫到,“總在親人們的生死里輾轉(zhuǎn),這些日子。疾病,痛苦,良知,孝心,挽留,放棄,一切都顯得分外沉重和不堪。魯迅說,‘無窮的遠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和我有關(guān)’,而在此處與遠方之間,我與人們之間,是輾轉(zhuǎn)的艱途。輾轉(zhuǎn),是殘缺的,片斷的,是將完整的夜,切割成一截一截的黑,而每一段黑,都盛滿失眠的焦灼,破碎的余音,隱秘的心緒。”這仿佛暗示了2007年我的生活底色和冥冥中的走向,灰暗,沉重,交織著悲喜,在生死里輾轉(zhuǎn),在疼痛里生活。

  2007,以一場葬禮開始,以一場葬禮結(jié)束,這中間是無法預(yù)料的疾病。那個在門前捧著火球曬著太陽天天盼望過年的老人們——我的外公,我愛人的外婆,在陽歷的新年到來之前永遠地消失了。陽光宛在,照耀著空蕩蕩的門前。接踵而來的是父母的病痛:上半年,父親在深夜里突然暈厥,住進醫(yī)院又查不出準確的病因,可以肯定的是心臟功能出了問題。當他再次突然暈倒在鄉(xiāng)間的馬路上,人事不知,當我再一次坐在救護車上趕往鄉(xiāng)下的時候,我能預(yù)想到他的心臟已無法正常工作,他必須依靠手術(shù)才能維持余下的生命,F(xiàn)在,他的胸口里已安置了心臟起搏器,雖然刀口已經(jīng)愈合,但我知道此后的歲月父親的心臟將和儀器共同度過。下半年,母親的病痛又突然涌來,原本以為只是口腔潰瘍,卻不想已發(fā)生癌變,而母親和我們都忽略了。我拿著活細胞組織病理檢查單,坐在檢查室的門外,“高分化鱗癌”的字樣赫然在目,我感覺自己的心剎那間變得冰涼。接下來帶母親匆忙趕赴外地,進行手術(shù)切除治療,F(xiàn)在,母親已回到鄉(xiāng)下,仿佛一下子成為眾人關(guān)注的“名人”,她不厭其煩地向鄰里訴說著身心的痛苦,那兩道醒目的蜈蚣般的刀口,一道在她的身體上,一道在我們的心上。我跟母親說,我真希望2007趕快過去,2008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當我此時此刻回過頭去,看這生死存亡、性命攸關(guān)的一年,心中的悲喜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

  婚禮的喜悅似乎可以沖淡一些死亡和疾病的隱痛,正好像紅色的光芒可以覆蓋白色的陰影一樣。在六月,我和晶終于按照傳統(tǒng)的儀式在這個城市舉行了婚禮。我們在忙亂疲憊中體味著新生一般的欣喜,在親朋師友的祝福里感受著彼此承擔(dān)的責(zé)任。這個儀式其實更像是對過去的總結(jié)或告別,它意味著我們的生活里有孤單,也有同行,有離別,也有相遇,有哭泣,也有掛著淚水的喜悅。

  看慣了自己匆匆的神情,偶爾停下來想想,便覺得生活的陌生和殘酷。我把我的悲喜憂傷都盡情散落在文字的縫隙里,而又分明感覺自己又何嘗不是在生活的夾縫里左沖右突。2007,為了父母手術(shù)的費用,我們東挪西借;為了償還高額房貸,我們節(jié)衣縮食;為了日復(fù)一日的生活和遙遠的將來,我們埋頭學(xué)習(xí)、拼命工作,而這些都是文字之外最真實的無可逃避的世界。

  有人問我“你寫作到底是為了什么”,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史鐵生說是為了他的母親,而我想說得自私些,是為了面對自己,正如我在梳理這即將流逝的2007的回望里,我窺見了自己以及生活的內(nèi)心,生活的停頓原來并不在季節(jié)的轉(zhuǎn)變,而在我們喜怒哀樂的心里。如果不能按自己的內(nèi)心寫作,那么就按自己的內(nèi)心生活吧,因為生活比寫作重要,生命比疼痛重要,2008比2007更重要!

  四、2008,我的幸福生活

  怎么看,這個題目都像是“借”來的,甚至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其實這是我的學(xué)生們?yōu)槲姨囟ǖ拿}。雖然這個時候四川災(zāi)區(qū)的人們正在籌劃著過冬的安排,而金融危機的“余震”似乎也還沒有完全過去,還有那么多的不幸和痛苦禁不起我們翻揀和回憶,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幸福和不幸都是我們生命里繞不過去的核心詞語,不幸有各自的不幸,而幸福也自然有各自的幸福。在“大雪”已過、“冬至”將至未至的時候,盤點這一年來的幸?偸潜瘸蠲伎嗄樀卦V說不幸更給人以新的希望吧。

  活著是福。在經(jīng)歷2007年的疼痛生活之后,有什么比活著更珍貴的事?去年做完手術(shù)后的我的父母,他們在慢慢地調(diào)養(yǎng)著自己,雖然那些隱在的危險還潛伏在未知的將來,雖然依然有病痛時時覬覦著他們?nèi)諠u衰老的身體,比如腰椎盤突出、胃炎、高血壓等等,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心理已基本痊愈了,少了憂怨,多了通達,少了恐懼,多了坦蕩,而我們心上也少了突然的驚嚇,更多了必須承擔(dān)的責(zé)任和必須懂得的珍惜。當難以預(yù)料的災(zāi)難突然襲來,當我回到羅嶺聽到誰誰又相繼離世的時候,在唏噓沉默之后,禁不住感嘆,生命的脆弱像一座座倒塌的房子,而生命的堅韌又像是一根根堅韌的蘆葦。史鐵生說,“生命的意義就在于你能創(chuàng)造這過程的美好與精彩,生命的價值就在于你能夠鎮(zhèn)靜而又激動地欣賞這過程的美麗與悲壯,生命的真諦就在于你能享受這過程的酸甜與苦辣。”我們無法阻止生命的沉沒,也無法中斷生命在沉沒中艱難傳遞。軀體的消亡,并不意味著生命的消失,因為還有精神;同樣,生命的傳遞,不僅僅在我們的軀體,更在于我們的精神,我們的民族心理。以生命為福祉,敬畏生命,感恩生命,健康地活著,我相信這是許多人在今年最大的收獲。

  孩子是福。公元二00八年九月七日,農(nóng)歷八月初八,白露,女兒甜甜誕生了。她的到來,一下子改變了我的身份喜好,我的生活內(nèi)容,甚至面對世事的心態(tài),爽身粉,護臀霜,嬰兒紙尿褲,五顏六色的尿布,這些我以前從未關(guān)心過的東西已經(jīng)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白天,她在我懷中東張西望,夜晚,我搖著搖籃里的她安然入睡,她的吃喝拉撒,她的哭笑冷暖,成為我們時刻關(guān)注的全部,我聽著她的哭泣,她的呼吸,她咿咿呀呀的各種聲音,在她一天一天的變化里體味著“父親”這兩個字的深刻涵義。正如我在散文中寫到的,“父親是怎樣煉成的?想想這一段欣喜、忙碌、疲憊、幸福、新鮮的生活,看著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明白了:父親,原來是在孩子注視的眼神里慢慢煉成的!保ā陡赣H是怎樣煉成的》)我知道,她是上帝恩賜于我的福娃,她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而要成為她生命里優(yōu)秀的“父親”卻是任重而道遠的歷程,正如我的父母曾經(jīng)走過的道路一樣。

  寫作是福。從1998年發(fā)表處女作到今天,從進入安慶這個城市到現(xiàn)在,從一個青澀少年到一個居家男人,轉(zhuǎn)眼已是十年!時光不斷篡改著我的容貌、性格乃至心境,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我依然靠文字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溫暖自己的內(nèi)心。雖然每天屬于自己的時間斷斷續(xù)續(xù),但八萬字的散文、小說和評論對我來說已是足夠。每一篇文字都有它的命運,正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生一樣,它能夠有一個幸福的歸宿,那么我的精神便獲得了一種歸宿的幸福。作家潘軍說,“寫作是寂寞的事業(yè),不需要熱鬧。正是這樣的寂寞,使我內(nèi)心獲得寧靜。我想永遠堅守這份寧靜!蔽液芨兄x他說出了我的心里話,雖然他現(xiàn)在已是“作為編劇和導(dǎo)演的潘軍”了。

  每天早晨去上班,步行經(jīng)過華中路,總可以看見路旁大排檔收攤的情景。男人把鐵架一根根拆卸下來,在一旁小心地捆扎,女人彎腰在那里收拾碗筷、剩菜和推車,他們專注地忙碌著。男人打著哈欠,搖搖頭,像是要把昨夜的睡意統(tǒng)統(tǒng)搖走,我知道夜晚對他們而言從來不是意味著睡眠,而是通宵達旦地工作,不是一天,而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至少在同樣的地方我看見他們已經(jīng)三年了。在人來車往的馬路上,沒有人停下來多看他們一眼:所有的人都像他們一樣為生計忙碌著,我也一樣;仡^看看,他們蹲在那里收拾著最后殘局,他們低微的身影讓我想起許多年以前母親在岳西做大排檔時的情景,心禁不住一陣顫動。想想曾經(jīng)的'艱辛,想想現(xiàn)在的擁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一個溫馨的家庭,父母健康,孩子可愛,活著,愛著,寫著,還有什么不幸福的呢?

  五、2009,我的忙碌生活

  此時此刻,我坐在“蓮湖名邸”新居的書房里,下午兩點的陽光穿透玻璃撒在我的身上,身前身后的書櫥里所有的書兒們都靜默著,似乎也在享受著這難得的平和、靜謐和愜意。雪下在過去,轉(zhuǎn)眼已沒有任何印記,所以離現(xiàn)在仿佛已經(jīng)很遠,正如悄然消逝的2009年,必然地在春天里開始,在冬天里走向結(jié)束。四時的更替和忙碌的生活都是生命的饋贈,悲喜無常,冷暖自知,也都收藏在每個人的心底,我只能感謝并將懷念。

  我不得不說起我的女兒,因為她,我們2009年的生活變得可親可愛,她忙著成長,而我們忙著培育她健康快樂地成長。雖然我已經(jīng)為她寫過兩篇文章,但依然感覺言不盡意,在我眼里,她注定是一部長篇小說,比我的散文以及生命更長,也更陽光。每天晚上她都睡在我和她母親中間,像一個心滿意足的“第三者”,我和她母親只能遙遙相望,脈脈不語。自從會走路以后,她便整日搖搖晃晃地在屋里走來走出,觸手所及的地方已被悉數(shù)摸過,甚至破壞過,我買給她的圖畫書已支離破碎,玩具也大多傷殘或失蹤,我無可奈何。我知道這是她一生中最自由自在的時候,不用學(xué)習(xí),不用工作,不用為理想而忍受現(xiàn)實的煎熬,也不用想方設(shè)法適應(yīng)這個社會,她是她自己的,她的生活簡單而純粹,這是我早已失去了的,所以我想在2010年還是讓她繼續(xù)“野蠻”下去吧。

  忙碌的還有我的電腦,它保存下我生活的點點滴滴,刻錄下我對抗時間的努力和印跡。每天,我敲擊著鍵盤,然后看一個個漢字從我心底匯聚到一篇篇文章里,或散文,或小說,或評論,那些完成的或未完成的、發(fā)表的或未發(fā)表的作品都帶著我的體溫,它們團結(jié)友愛,安安靜靜,忠心耿耿,表達著我的喜怒哀樂,也表達著它們自己:它們是我的一群聽話的好孩子,是我生命的另一種形式的延續(xù),我同樣期待它們生命的長久。這一年里,我已無心去直述死亡,盡管依然有我們親近的人或生靈意外地離去,盡管疼痛依然時不時地襲擊著我的身心,但我以為無論如何還是應(yīng)該在唏噓生命的無常之后,給生者以撫慰,給死者以安息。對于生者來說,帶著對死者的回憶繼續(xù)生活可能比死者之死更顯得艱難,然而,這生離死別的現(xiàn)實卻是人生不得不承受的重量,只是有時遲,有時早而已。

  生活著的人又總忙著“在路上”奔跑,為“蝸居”愛恨交織,或為所謂的名利輾轉(zhuǎn)辛勞。比如我,像一個孤獨的行者,頻繁來往于A城與H城之間,已經(jīng)很多年了。每次坐在去往H城的汽車上或是淹沒在H城的人群里,我總感覺自己的匆忙、低微、寂寞和憔悴,那些大大小小的學(xué)術(shù)研討會和那些有關(guān)或無關(guān)的朋友,就仿佛每次我所遭遇的H城的雨甚至雪,熱情與冷漠此消彼長,溫暖與寒意相伴互生。我無法描繪清晰的前景,我只是看見隔著雨幕的模糊輪廓(隱形的城市?),只能朝著它努力前行,雨不停,心便不停,用時髦的話說,就是“奮斗”吧。

  這個城市之外就是我的故鄉(xiāng),然而我已很久沒有再回去了,因為忙,也因為父母這一年都在M城——故鄉(xiāng)于我似乎只剩下一棟空蕩蕩的房子。當然,我的親戚們還在那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忙著莊稼和牲畜。而他們的子女都奔波在異地,像我一樣,為生活而忙碌,雖然我們彼此很少聯(lián)系,但我知道我的生活和他們的本質(zhì)上沒什么兩樣,正如他們的城市和我的城市一樣,一樣的喧囂、嘈雜、聲色迷離,只是他們現(xiàn)在還不想回來,而我已無法回去,所以只有空空的想念、紙上的慰藉罷了。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xiāng)渺渺,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當我對著夕陽想起這個遙遠的句子的時候,柳永早已在歷史的余光里湮沒不見,而我一半的面孔也已躲進陰影里。其實,2009也好,2010也罷,都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而已,它們也仿佛魯迅筆下那個只顧前行的“過客”,而我惟有拼命追趕,趁忙碌的生活覆蓋我另一半面孔之前。

  六、2010,我的北京生活

  雪下在北京之外,北京之外的雪比北京更大,也更讓人想念。把心坐下來,一切都仿佛門外陰冷的寒風(fēng),成為身外的念想。我無法徒步丈量北京到安慶的距離,那是火車或飛機的行程,穿過平原和丘陵,或穿過云層,歷時十八個小時,或兩個小時。而此刻我坐下來,靜下來,便開始了往返的精神旅程,不需要排隊,也不需要等候,沒有距離,也沒有黑夜與白晝,一如2010年悄無聲息地過去,沒有怎樣的悲喜,也沒有怎樣的憂傷。

  不知不覺,在安慶已呆了十二年,我好像也已習(xí)慣了那里慵懶得有些貧瘠的生活,到市民廣場散散步,到菱湖公園看看荷花,到學(xué)校的紅樓前賞賞雪景,和朋友們喝喝酒,聊聊虛無的文學(xué),發(fā)發(fā)廉價的牢騷,時間就倏忽而過了。當而立之年的我以故鄉(xiāng)羅嶺作為參照眺望北京的時候,映照出的北京似乎離我無比遙遠。所以,來北京之前,北京于我簡直就是一個寬闊無邊的夢想,既閃爍著五顏六色的霓虹,也漂浮著灰暗的塵土,它見證了許多人從無到有的奮斗,也旁觀了我母親“違法犯罪”的悲涼,它處處透露著現(xiàn)代甚至后現(xiàn)代的冷漠,卻又念念不忘鄉(xiāng)土的光暈。而當我真的身處其中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其實它只是一個城市,一個更大更包容也更繁亂的城市罷了。在這個城中,每個人都只是一只螞蟻,都只是公交車上的那0.125平方,都在追趕理想的生活,或是被瘋狂的生活所追趕。

  在北師大的校園里,我像一尾長江的鯽魚,瘦瘦地穿梭于人群之中,或是那些懸掛的巨大的海報之下。除了去教室和食堂,更多的時候我就呆在宿舍里,看書,或?qū)懻撐摹T究帐幨幍臅,現(xiàn)在已無空隙,中外大師們相互擠靠在一起,我看著他們,油然而生敬意。當然,我也想起我那些可愛的學(xué)生們,他們是否也像我這樣,正過著這種簡單而忙碌的生活?他們或許還記得我,又或許早已忘卻了吧,就好像我埋頭于文學(xué)理論的海洋里,突然一抬頭,發(fā)現(xiàn)海面上竟沒有一艘名叫“文學(xué)”的船。我的心沉在海底,而我卻必須在這漫無邊際的海洋里艱難泅渡,岸或許是存在的,然而我尚未看見,又或許沒有岸的地方其實就是彼岸吧。

  每個人都在選擇,都在摸索,看不見的,不一定是歧路,而正走著的,也未必是坦途。最初我很畏懼坐地鐵,因為感覺那呼嘯的聲音帶走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的生命似的。而當我和與那些更匆忙的、更底層的生命坐在一起的時候,我又感覺其實我的生命在兩千萬人口的北京根本是無關(guān)緊要的,所有的地鐵都并非開往春天,一旦車門打開,所有的人都將涌向結(jié)結(jié)實實的生活,從地下走向地上。相似的,當我在國家圖書館里穿行的時候,總會看見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的甚至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為的只是查閱一個條目或是尋找一本難得一見的舊書。在喧囂之外,國圖的靜謐又似乎成為了一種緩慢而無聲的抵抗,而我總禁不住為這樣的靜緩而感動。靜下來,一個人就是一個宇宙,我曾這樣說過,然而,在欲望遍地、金錢衡量一切的時代,又有誰能真正抵達這樣的寧靜?

  幾乎每天我都要從“先師魯迅”的頭像前經(jīng)過,他安安靜靜地仰望著中國更高遠的地方,沉默似乎不是他的本性,而現(xiàn)在,他只能選擇沉默,“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保ā兑安荨罚┧床灰娢,而我自然也還無法真正理解他的沉默與空虛,我只是從他面前經(jīng)過,偶爾停下來,想想這句話,然而安靜地告別。他身后的灌木叢上經(jīng)常晾曬著隔壁宿舍樓誰的棉被,我不知道這樸素溫暖的日常生活是否和他的空虛格格不入。樸素溫暖的生活是我們所向往的,而沉默和空虛卻也是我們不得不承受的生活的饋贈,我感謝這樣饋贈,正如我默默感謝安慶以及許多人,是它們/他們讓我理解什么是“生活”。

  突然想起那個秋天的下午,陽光照耀著校園里成排的銀杏樹,一個女生在相機前裝模作樣地捧起一把銀杏葉,拋向天空。杏葉飄飄灑灑,光線穿透莖脈,像一幅緩慢流動的圖畫。我知道,等所有的銀杏葉都落了的時候,北京的秋天也就結(jié)束了,F(xiàn)在,我還記得那樣的美,估計冬天也快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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