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六月小麥香散文

　　六月的熱風輕輕一吹，田間就將那金色的韻律奏響，那翻涌的花腔是攢足了勁，唱給歲月的時令聽的。如果陽光再奔放些，她會忍不住爆裂輕抿的笑口。不過我們不能看著她等到這個時候。芒種一到，我們就盼她顆粒歸倉了。

　　雖然多年沒有參加過麥收，可也知道了今日與往昔收割的大大不同，當那從南而北的聯(lián)合收割機浩浩蕩蕩進軍黃河灘大片的麥田時，塵煙肆滾，降服我味蕾的仍是四十多年前那顫微微縛了心、掉了土渣的小麥香。

　　迎接她脫落落來到煙火的人間，是要準備好產(chǎn)床的。在麥芒漸硬、漸黃的那一刻起，老人們就把擱置了一年的鐮刀小心翼翼拿出、磨好，掛在楔進墻壁的釘子上，一個你隨手可得的地方，然后在自家的田間地頭準備清理出一片平整干凈的場地，從機井挑出幾桶水，用水瓢均勻潑灑上幾遍，稍晾干，再用石碾磙從上面軋實，這樣就不怕她離開了胎衣深陷喧土了。

　　場地軋好，到地里收割是個苦力活，雖然那時產(chǎn)量不高，可人們都是起大早去灘里的。一行行麥畦在大人一手握麥一手揮鐮、半蹲馬步的前移后跟下，她們你一堆我一摞，放寬心地撂倒在逐漸袒露了的黃土田埂上。待攤到地里的麥子都捆扎起來，婦女、孩子跟在后面一懷一懷地朝拴有頭牯（指牛、馬、騾子、驢這些可以替人拉車做活的牲畜）的地排車上抱，空落的車平了，滿了，高了，到了女人孩子踮腳也夠不著的地方，男人就舉起備好的木杈，將她們送往高處，。大腹便便的麥子，用長繩一甩拉下，四周一攔，揚一聲悠長清脆的鞭響，那頭牯一個猛勁擊地，是我們農(nóng)民輕松快樂的歡躍。田野干凈了許多，留下的是那憋屈了許久，暫時得了風流的野草。

　　麥車在大人、孩子、頭牯的.護送下，卸到了麥場，用木杈或鐵杈將成垛的麥子抖散開，攤在地上，該是舒心換氣安然享受陽光暴曬的時刻了。此時太陽當頭，穿過她們密密層層支蓬起的空隙，是為了催化她們的，如果細細聆聽，你可以傾聽她們喧鬧的傾塌之語，還有她們似乎是摩拳擦掌欲想掙脫的吶喊。盡著興地享受著陽光的炙烤，攤開的麥子幸福的干酥了，是要經(jīng)受脫胎變骨的歷練的，這時碾磙子又派上了用場。碾麥子大多是在午后，這時，大人套上頭牯，拉上碾磙，在麥場上密密麻麻軋幾遭，那爆笑的麥穗立馬掉出干凈利落的麥粒來。

　　麥收季節(jié)，大人忙活，孩子們也跟著歡，我們最喜歡在自家麥場上“忙碌”了，木叉、推板、掃帚、耙子，凡是場上的農(nóng)具我們都會忍不住要動一動。大人忙活時，我們也找頂草帽扣在腦瓜上，跟著大人學翻場揚場，學抖落麥秸，學堆積麥子，那架勢好像我們才是這麥場的主人。

　　揚場大多在下午后半晌，若風向好，人們揚起場來也帶勁。揚場是需要技術的，要由年輕力壯的男人來干，鏟起麥子的木锨天空一揮，手腕一翻一抖，輕松地拋向天空，麥子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瞬間麥殼和雜質隨風刮離，金黃的麥粒如雨珠扯線般落下，伴著“嘩啦啦”的聲響，眼前的麥堆慢慢隆起，漸漸灑積成一條肥碩的金沙丘，在西天霞光的映襯下，煞是好看。

　　大人揚完場，還沒等安置，我們便搶著拿簸箕、撐布袋，偶爾會有人逗笑道：“咦，俺家這小胖妮，還沒布袋高呢，看把她忙活得！”布袋是咱農(nóng)村女人自己親手做出的，所以很結實。裝滿糧食的布袋緊緊地依靠在一起，像一個個肩并肩手扯手的胖娃娃，彼此情同手足。光著腳丫的我們圍繞著這些布袋，不厭其煩地數(shù)著：“一、二、三、四……”一遍又一遍。想必，是在數(shù)念豐收吧。

　　不過這種豐收的喜悅也不是年年都有的。有一年很清晰，在忙碌了一季之后，在奶奶居住的被黃河水淹沒后淪陷的盆地小院里，奶奶捧出一瓷盆還不足平沿的麥子，那些小怪物癟癟的，很丑陋，很難看，因為干旱和上水后所淤積的沙質土地，未能保成一季的收獲，那是奶奶一季忙里忙外的收成啊，也是家鄉(xiāng)人一季收成的縮影。

　　還是讓我們回到那麥收后月下的村莊吧。

　　“月老娘明晃晃，娃在娘懷賞月亮。嫦娥雖有玉兔伴，怎比人間滋味長�！逼＠哿艘惶斓哪赣H，搖晃著懷中的妹妹，哼唱著悠遠的歌謠。

　　麥收后月下的村莊，總給人靜美祥和的感覺。鄉(xiāng)下的孩子喜歡月，我更喜歡十五前后的明月。月光融融，我們聚在小巷場院，靠著散發(fā)著小麥香遺留的麥垛，透過樹影篩下的月光，蹦跳著對著星星眨眼，對著月亮呼唱：“月姥爺，明晃晃，俺在河里洗衣裳，洗得白，捶得光，打發(fā)娃娃上學堂，讀詩書，寫文章，一考考上狀元郎，喜報送到家門上，看看排場不排場！”一陣歡喧嬉戲盡興后，便各自回家，村莊也便如孩童般安靜下來。

　　夜，像幸福的搖籃。夜風吹拂輕送，月光輕輕灑落，孩子漸漸入睡，是笑著睡的，夢里是滿滿的美好。而大人在疲憊了一天的勞累后，心里則又在勾勒著另一幅藍圖。

　　那樣的情景，是溫馨的，是有溫度的，留存在我的心田，妙不可言，記憶永遠。你若不信，可問天上明月，相信，它會樂證。如今很少再有去月光下踱步的童心，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月亮在城市的霓虹燈下不再那么耀亮。

　　家鄉(xiāng)的風，吹來，大片金黃色的麥野再次鋪展我面前時，耳旁是漸近了的機器聲。如今，麥收的過程恢宏浩蕩而簡潔，麥田里除了幾臺忙碌的收割機外，就只有地頭上寥寥的幾人守望著照應，更無孩子的影蹤。一望無際的麥田在收割機轟隆隆的“吞噬”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完成了顆粒歸倉。

　　現(xiàn)代化精簡了一切勞身勞心的過程。歷史的巨輪不斷滾滾向前，我的心里卻充滿了濃郁的小麥香，還有那飄搖不散的濃濃的鄉(xiāng)音，久駐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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