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散文

　　色彩鮮亮的帳幔，成了屏障，像長久的歷史所醞釀的道德和典律的象征，現(xiàn)在卻不再堅硬，柔軟而抖動，沉默而又在說出，像日出前的云霞，在緩慢地變薄，透亮。

　　T型舞臺從看不見的深處伸出來，伸到每一個觀者的面前，它的高低、遠(yuǎn)近適度，粉色的燈光照著臺上淺紅的地毯。表演之前，舞女還沒有出現(xiàn)，但她按照每個看客的內(nèi)心尺度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這種內(nèi)心的尺度一般都是色情的，盡管無人說出，燈光在他們臉上跳躍，閃爍，所有的目光都在急迫地探索，尋問，像一群狗在等待著廚房里仍出的骨頭。

　　這是色情還是藝術(shù)，有兩個中國游客在小聲地爭論，他們各自沉重的觀念，仍不肯放下，盡管內(nèi)心渴望的是性，但嘴上不承認(rèn)，卻要用語言來包裝自己，為自己的看客身份開脫。色情或藝術(shù)在他們話語的兩端游移著，一會兒跑到這頭，一會又跑到那頭，其實，又何必去人為地分開它們呢，它們是什么就是什么，它們是一個完整的，可變的，要經(jīng)過每一個看客內(nèi)心的重新塑造，你的內(nèi)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在這個大廳里，色情將浸潤著藝術(shù)，藝術(shù)也浸潤著色情，它們無法分開。

　　音樂驟起，帶著和服上的光滑，把一個舞女緩緩地推到T型臺上，一曲歌罷，舞女的銅體把藝術(shù)和色情拾起，溫柔地送給每一個人，這來自肉體的風(fēng)，越刮越大，把靠近T型臺最近坐著的一些人，吹成了礁石，更多的人在這肉體的海浪中嗆水，他們把道德仍在一邊。那兩個剛才還在爭論的人，已經(jīng)隱入水的深處，像魚一樣吐著泡沫。

　　舞女的胴體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音樂，看上去更加光滑，潔白，柔軟，像一件瓷器。她的舞力求完美，跳得投入、專心，沒有任何的敷衍，一舉手，一投足，像是從內(nèi)心里自然流淌出來的音樂，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到位、舒展。而這種帶有濃重民族氣息的旋舞，是用藝術(shù)名義為色情穿上了一層外衣，它仰制了色情，使色情變得合理起來，矛盾暫時得到了統(tǒng)一。

　　通過美麗的舞與肉體，我們與日本近距離的接觸，一個肉體隔著空間在撫摸著我們，它用柔軟克服著堅硬，使我們迅速拉近距離；它是一個通道，讓我們走進去，讓我看到了我們不曾相識的陌生，隔阻明顯地得到了疏通，那里是生命，激情，感動，肉體與肉體是最容易溝通的。

　　人類最初是不穿衣服的，它們與自然和諧相處，與他人和諧相處，那時更沒有色情這詞。幾千年的文明史，使人類穿上了各種復(fù)雜的衣服，這些衣服隨著各民族的習(xí)俗不同而不同，人類穿上衣服的同時，也同時有了隔阻和猜疑，變得虛偽不真實了。而衣服在某種意義上成了人類堅硬的外殼和防護層，而人在衣服內(nèi)做的和在衣服外的事是不一樣的。20世紀(jì)以來的藝術(shù)從某種角度上說，就是對于身體的召喚和撫摸。遠(yuǎn)離身體的藝術(shù)，也就是遠(yuǎn)離人性的，而我們所經(jīng)歷的那些口號式的和宣傳的藝術(shù)，是反身體的。

　　裸的女用身體的光喂養(yǎng)著人們的眼睛，用身體的光與人們對話、交流，不論你使用什么樣的語言，都能夠聽懂。她以此為業(yè)，自始至終，她的表演顯示出程式化，職業(yè)化，而這種程式化與職業(yè)化，又一次掩飾和弱化了關(guān)于性的猜想。

　　每個人都有一個身體，但卻離身體越來越遠(yuǎn)，這可能是一個悖論。現(xiàn)在看客們回過頭來，重新看到了身體，感到無比的陌生和驚訝，這是人的身體嗎，這就是我們常常卑視、嘲笑、謾罵過的身體嗎，它竟然這樣的完美。各種各樣的看客，穿著衣服的看客，在這種裸露的身體美的面前，突然顯得骯臟，畏縮，不知所措。舞女微徽笑著，用大膽、挑逗的目光看著眾人，眾人卻不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她像一個勝利者，挺立在以大自然為背景的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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