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年糕記敘文

　　明天就到大年三十了，這大抵是中國民間最吉祥、最隆重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之一。我知道，一家人團圓對懷有平安和福運善良愿望的百姓來講，應該算得上歡樂美滿的事情了。然明天下午我還不能回到故鄉(xiāng)，我須得值完班，在南昌新房里過完頭一個年，大年初一才能踏上回故鄉(xiāng)的路程。我的故鄉(xiāng)在福建莆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里，離南昌有六百八十多公里的路程。今年，我不想乘坐動車，我要開車回去。因為，此時在故鄉(xiāng)的父母做了許多我愛吃的年糕，我想在春節(jié)假期結束后，用車把所有的年糕都運到南昌來。

　　昨天，姐姐拍了幾張父母做年糕場景的照片，通過微信發(fā)給我。我看了照片，心里饞得癢癢的，恨不得一下子坐火箭飛回故鄉(xiāng)，搶灶臺上第一鍋蒸出來年糕吃個大飽。說起故鄉(xiāng)的年糕，我是一輩子不會忘懷的。記得從我小時候開始，故鄉(xiāng)每家每戶都做三種年糕，潔白無瑕的圓米粿、紅通通的圓餡餅、黃燦燦的圓糯粑。

　　在我童年時代，故鄉(xiāng)人們的生活是很貧苦的。平日里，小孩基本沒有什么可以吃的，除了一日三餐的紅薯稀飯加咸菜外，幾乎沒有其他的糊口的東西。要是哪家的父母到鎮(zhèn)上買回來饅頭或者油餅之類的東西，這家小孩一定會十分得意地拿出來在院子里來回炫耀一番，然后就會有一大批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采用各種把戲討好他，以求得他能夠分一塊解饞的“勝利果實”。而我雖然也想吃，但我是有骨氣的小孩，我才不愿意跟在他們后面像乞丐那樣“奴顏媚骨”。看著他們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吃得模樣，我會坐在屋里發(fā)呆，只是偶爾會用斜眼瞄他們幾下，然后把口水吞到肚子里罷了！

　　在那艱難的歲月里，我一步步走過來了。孩提時的我們對春節(jié)的期盼和熱望絕不是現在的小孩所能體會得到的�，F在小孩所享有的物質供養(yǎng)真是讓我艷羨，他們過春節(jié)會有數不清的壓歲錢，會有挑選不完的新衣裳，會有一大堆吃都吃不完的糕點瓜果，他們甚至擁有了可以看動漫、玩“切西瓜”游戲的蘋果手機、平板電腦，他們根本無需關注今年春節(jié)要吃什么，有什么東西可以吃。而二十多年前，我們要是等到了春節(jié)，聞到了自己家里飄散出來的圓米粿、圓餡餅或者圓糯粑的香味，一定會歡呼雀躍起來。我們一大早就會起床，洗完臉刷完牙就坐在灶臺下面幫母親燒柴火，其實燒柴火不是因為我們變得比平時“勤勞”了，而是我們可以在年糕出鍋時能第一口吃到嘴巴里。

　　正是因為饑餓，我曾因為兩個年糕而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記得那是我六歲的時候，院子里有一戶人家生了男孩，辦了滿月酒。之后，便會給院子里各家各戶分兩個圓餡餅，以示慶賀。那時，我父母外出謀生了，只留下我和姐姐兩個人在家。那天，我在村里小學上課，老師的一句話我都沒有聽進耳朵里。因為，我知道家里一定會有兩個圓餡餅在等著我，而且一向在家里被奶奶受寵慣了的我還擔心姐姐放學先跑回家里把那兩個圓餡餅吃掉。于是，下午一放學，我便抓起書包像箭一般沖出教室，頭也不回地往家里趕。

　　到了家里，我翻遍了廚房的每一個位置，竟然沒有見到那兩個圓餡餅的蹤影，而姐姐竟然比我早一步到家里。我便推想，一定是姐姐把那我那兩個夢寐以求的圓餡餅偷偷吃掉了。于是，我不依不饒，一定要姐姐把吃得那兩個圓餡餅吐出來。姐姐被我氣得大哭，她一臉無辜地說自己也沒見過那兩個圓餡餅。我哪里肯相信，便在地上哭鬧翻滾起來，并威脅姐姐說，要是不還我那兩個圓餡餅，我就到村里的水庫邊跳下去！

　　這時，我大伯從田里做農活回來，聽見我的苦惱，便過來訓斥我一頓，并對姐姐說，這個孽種，他要跳就讓他跳！于是，我為了挽回臉面，就起身往水庫方向跑。終究是到了水庫邊上，我抹著眼淚往下面十多米深處的水面一看，腿發(fā)軟起來。因為，我聽村里的老人講，這水庫里曾淹死過一個女人，而且三更半夜的時候人要是從水庫邊上經過時常會聽見水庫下面的叢林里有女人的哭聲。而那時我知道，姐姐應該會跟在我后面的，我想躲到水庫的叢林里，最好能夠拿塊石頭扔到水庫里，嚇一嚇她。但最后我沒有這么做，我聽到了姐姐在水庫上面叫喚我的名字。她沒有聽到我的回應，便嚇得大哭起來，聲音是那么無助。我心軟了，我慢慢從叢林里爬上來，看見姐姐正跪在路面嚎啕大哭！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那戶人家忘了給我家分兩個圓餡餅。而我竟然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做了一件讓自己一輩子悔恨不已的荒唐事，傷透姐姐的心。

　　手機的一聲響動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回過神來，點開微信，是姐姐最新發(fā)來的幾張故鄉(xiāng)花草樹木的照片，照片上有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溪。我知道，這是奶奶曾經背著我哼著山歌小調走過的地方，也是小時候我和姐姐一起端著木盆子去洗衣服的地方。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童年時代那些困頓卻又難忘的日子，想起童年時代那兩個讓姐姐為我擔心受怕而放聲大哭的年糕。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歷，現在已經是2017年了，都快三十多年過去了。去年十一月初，姐姐因病被確診為肺腺癌晚期，看著憔悴的姐姐，我內心痛如刀割，想起孩提時的往事，我總會為自己少不更事的童年而感到愧疚。然而，歷經歲月風霜洗禮的我仍然保留著那種固執(zhí)和倔強，而這種固執(zhí)和倔強在童年的時候竟然會變得那么荒誕不稽，變得那么不可饒恕。但久而久之，這種固執(zhí)和倔強漸漸增強了我面對滄桑世道的勇氣和信心，點燃了我不斷寫作的信念和毅力。

　　是呀，當下的每一種幸福都是來之不易的。我們回望人生歷程的時候，我們總會感嘆生活的不如意和命運對自己的不公，但我們何曾想過，要是沒有了這一路上的風風雨雨，我們的回憶將永遠失去重量，我們的懷舊必然無處安放。而我將一輩子不會忘卻有關故鄉(xiāng)年糕的塵封往事，哪天就是我老了，我還是愿意拄著拐杖，揭開蒸鍋，嘗一嘗那種故鄉(xiāng)年糕出鍋的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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