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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哪個字形容《紅樓夢》最準確?
用哪個字形容《紅樓夢》最準確?
用一個字來概括《紅樓夢》。也許每位讀者會提供不同的答案?
我能想起的就是一個“空”字。夢就是空,色就是空,財就是空,食就是第一文庫網(wǎng)空……直至“空”就是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其實都在為一場空而忙啊。生是一場空,死是空對空,空中的空。表面上《紅樓夢》好像充滿七情六欲、人間煙火,但它更是在揭示這樣的真理:無論轟轟烈烈的英雄愛,還是風花雪月的兒女情,終究將燃燒為灰燼。人力所能追求到的榮華富貴,所能構(gòu)筑起的廣廈豪宅,都不過是太虛幻境,展現(xiàn)的只是瞬間的輝煌而已。越亮的東西,滅得越快,滅得越徹底。也滅得越傷心。人去樓空,過往的一切,一切的一切,皆化作廢墟。
這座在市井中高人一等,直入云端的紅樓,像極了西方傳說里的巴別塔。在永遠無法完成的建筑工地上,所有人都忙著按照一已之意愿為之添磚加瓦,客觀上卻在無意識地摧毀著它,因為所有個人利益的無法調(diào)和,以及彼此立場之間的矛盾沖突。整座大觀園里,只有焦大一個人未參予這徒勞的建設(shè),他袖手旁觀、坐吃等死,喝醉了還會指天謾罵,其實是酒后吐真言。他說賈府只有門口的兩只石獅子是干凈的,等于說這兩只石獅子才有資格存在下去,才不會遭受傷害與報應(yīng),其余的一切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都將灰飛煙滅。他比賈寶玉更早,更決絕地看破了紅塵。焦大堪稱大觀園里孤僻而落魄的先知。以“多余的人”形象存在。其實,一點也不多余。
真正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曲終人散,紅樓還是像巴別塔一樣轟然倒塌了。那些嘰嘰喳喳,爭個不休的同林鳥,大限到時各自飛,有的另棲高枝,有的零落成塵,有的下落不明。我只知道大夢醒來的賈寶玉是遁入空門了。
《紅樓夢》更像是遁入空門者的回憶錄,難怪我會把曹雪芹視為賈寶玉的化身。他是用隱晦的筆法遮遮掩掩地寫一部苦不堪言的自傳。他記夢,是為了悟空。他領(lǐng)悟了空的無邊,空的無限,空的無敵。他的身心也融入這擋不住的空里邊了。
曹雪芹寫《紅樓夢》,腦海里肯定早就有這個“空”字了,他需要消化“空”帶給自己的痛。寫著寫著,他就接受了“空”的結(jié)局,理解了“空”的內(nèi)涵。寫著寫著,他就不痛了?雌屏,也就等于想通了。痛是因為不通,通則不痛。
只是許多讀者,自稱能看懂《紅樓夢》,其實根本沒看出《紅樓夢》里的“空”,根本沒看懂《紅樓夢》里的“空”。他們頂多處于懂與不懂之間?床黄萍t塵的人是看不懂《紅樓》的。紅樓紅樓,不過是紅塵的縮影,是紅塵萬丈按比例縮小的微型景觀。與大世界相比,大觀園再大,也只算一尊小盆景。更何況寄生于小盆景的那些小人呢, 那些小男人,那些小女人,那些小情人,那些小仇人……自以為是富可敵國的大莊園里長出的響叮當?shù)拇笕宋铮鋵嵢允翘斓啬媛瞄g稍縱即逝的匆匆過客。與路人甲、路人乙在本質(zhì)上無異。
曹雪芹腦海里有了這個“空”字,他的寫作還未開始,就已成功了一半。紅樓,是以這個“空”字作為地基蓋起來的。也將以這個“空”字作為結(jié)束,作為解體的咒語。有了“空”,什么都沒有了。又什么都有了。有就是無,無就是有,不管無還是有,都是空的表現(xiàn)形式。
《紅樓夢》是一部“無中生有”之書,無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有了第一個人物,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人物,人物無窮無盡,人物的關(guān)系也無始無終,糾纏不休……譬如有了不可復制的林黛玉,必然會有與其心靈感應(yīng)的賈寶玉,也就必然會有黃雀在后的薛寶釵,甚至很難說薛寶釵是把故事給攪亂了,還是理順了?“無中生有”的《紅樓夢》是一副牌,怎么打都可以,每洗一遍,都可能導致不同的發(fā)展與結(jié)局,王牌可不僅限于“金陵十二釵”啊。每一個人物都不簡單,也不可忽略,牽一發(fā)動全身!都t樓夢》是一座大舞臺,探照燈投向哪里,凝聚在誰身上,誰就是瞬間的主角。他或她展覽的只是瞬間嗎?不,分明又隱喻了其一生。他或她的每一個表情,心情,都注定了其命運本該如此,或活該如此。
如果不用“空”字來形容《紅樓夢》,還可找到其它替代品,譬如“變”字,譬如“命”字等等!懊本褪强眨白儭币彩强。當然,不變也是空。因為你可能不變嗎?世界在變,人可能不變嗎?人在變,世界可能不變嗎?人在變,人物的關(guān)系也會因之而變,此消彼漲,最終,故事也會變的。
《紅樓夢》是寫變化的,也是寫命運的,說到底還是寫因果的,寫報應(yīng)的。而所有的結(jié)果都是一場空。不管愛的結(jié)果,恨的結(jié)果,還是麻木的結(jié)果。
黛玉葬花,花成了空。黛玉焚稿,詩成了空。后來,瀟湘館還在,它的主人也成了空。黛玉那么年輕,為何怕歡聚?怕的是歡聚后的離散,離散后的寂寥。這么一個小美女,未卜先知地猜到了紅樓夢的謎底,歡樂是一場空,團聚是一場空……人的悲歡離合正如月的陰晴圓缺,喚是喚不來的,擋也擋不住的。只能認命。認命就是向那既是最初,又是最后的“空”俯首稱臣、繳械投降。
大觀園的大小主人們,無論怎么傲慢,或怎么掙扎,都將淪為“空”的俘虜。可見真正的主人翁不是賈母,不是賈政,也不是一系列夫人、公子、小姐,而是比時空還要無情的“空”,它把時間的“空”與空間的“空”揉捏到一塊了,再加上心靈的“空”。什么叫太虛幻境?太虛幻境就是空啊。什么叫風月寶鑒?風月空鑒也是空啊。大觀園正如桃花源,好像遺世獨立,輝煌的時候,是男人的烏托邦,女人的理想國,可你要么在外面轉(zhuǎn)悠半天也進不去,要么走出來就回不去了,因為再漫長,再纏綿的夢終究會醒的。醒來的人,比從未做過夢的人還要失落。他被夢給驅(qū)逐了!
這,恐怕既是賈寶玉告別青春時的心情,又是曹雪芹人到中年后的心情。沒有誰,可以永久地成為夢的釘子戶。紅樓會拆遷的,夢會崩潰的。用個現(xiàn)代的比喻,再牛的股票也會下跌的,直跌到谷底,谷底跟波峰一樣,不過是一種空與另一種空啊。
曹雪芹寫《紅樓》,是作為曾經(jīng)的富翁,記錄破產(chǎn)的感受。他恐怕怎么也弄不懂,怎么眨眼之間,貴族就變成了破落戶?其實,又有什么必要弄懂呢?非弄懂不可嗎?弄懂了又能怎么著?人生如夢,都不能太當回事的。
我們讀《紅樓夢》這本書,也不能太當回事的,就當無意間看了一場別人的夢。書中的人物說到底都是夢中的人物。他們只是在別人的夢中做夢。《紅樓夢》是一個謎。謎底就是一個“空”字。美夢成真,與美夢成空,一字之差,卻失之千里。
用哪個字形容《紅樓夢》最準確?或許你能提供別的答案?說給我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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