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魏晉風骨,我就不禁聯想起那一長串放蕩文人的名字,盡管那是一個的自暴自棄的時代——嵇康猖獗,身死猶彈廣陵散;阮籍猖狂,窮途末路空流淚.
他們太輕狂,太高傲,太灑脫;以至于后世人以為,那時的文人美得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盡管他們所處的時代本身是一個又一個戰(zhàn)火紛亂的時代.
可幾百年過去了,當歷史的年輪碾轉來到北宋之時,我們不禁驚奇的發(fā)現,居然也有一位宋朝的詞人,風骨如魏晉;只不過多了份魏晉文人本有的清高與自傲,少了份魏晉文人天然的陰霾與矜持.
他叫柳永,原名三變,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他自傲,卻灑脫;他不羈,卻輕狂;時常往返于秦樓楚館之間,好作淫冶謳歌之曲傳播四方.
他低吟,“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仁宗大怒,“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御筆一揮“且去填詞”斷送了他一生一世的富貴功名,也截斷了他入居廟堂的凌云之志.
他再輕狂,也絕不是一個沒有抱負的男人;他再灑脫,也終擺脫不了傳統儒學的束縛.他不是儒學的推崇者,可也絕不是禮教的叛逆者.
命運總是喜歡和人開玩笑,人生本就如此.他不是不想作官,只是仕途之路始終沒有親睞過他而已.從此以后任由他改頭換面,任由他往返奔波,他終歸也只能與那條仕途之路越走越遠.到最后,他的心暗淡了,冷卻了,荒蕪了;且去填詞,好,那就我就去奉旨填詞,奉旨填詞柳三變.
他的確不是一位循規(guī)蹈矩的君子,但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家喻戶曉的詞人.
薄情寡義如何,有才無德又如何,他突然如自我般我行我素,及時行樂于娼館酒樓之間,喝自己的酒,填自己的詞,悠也閑哉,好不快活!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雨霖鈴》
他的確是有才,堪稱絕代詞人.短短一句“多情自古傷離別“,千百年來勾起了多少人的遐想,也勾起了多少人的惆悵.
風流才子,笑看豐韻神采;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他是同情那些妓女的,雖然這些女子與他終究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盡管他們出生低賤,盡管他們受盡歧視,他還是用盡他真摯的感情和畢生的才華為她們寫下了一篇篇純正的詞章,氤氳了無數永載青史的千秋佳作.也正是如此,他的詩歌才會如此婉轉動人,如此用情至深,如此催人淚下.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他為妓女寫詞,而妓女也為他婉轉唱詞;而他的詞也自然迅速傳揚于天下.“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天下之人無不知柳永之詞,盡管其中既有追隨者也有厭惡者.
他的粉絲數量之多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是令人吶嘆的.說實話,以前的我是不大喜歡柳永的,總以他的詞作俗氣為因而不屑一顧.可如今我還是不得不臣服于柳永的詞作之下.因為不管是何時我的身旁都會有無數同學在向我感嘆他有多么多么的喜歡柳永,甚至連我的國學老師也如此而已.人云亦云,一開始我還刻當作沒聽見;可時間一長,久而久之我也不得不屈服于柳永的詞作之下,終于能靜下心來品味柳詞所謂的好,好到極端的好.此刻翻開宋詞三百首時我依舊是我,只不過腦海中無意鍵多了柳三變的痕跡.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xiāng)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流?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柳永《八聲甘州》
東坡云:人皆言柳耆卿詞俗,然如“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唐人佳處,不過如此.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柳詞.氣概山河的弘闊氣象,催人淚下的惆悵感懷、余音繚繞的完美旋律……誠然,不得不讓人折服.
柳永在詞史上的地位是顯而易見的.他上承李煜余韻,下啟蘇軾豪情,開創(chuàng)了婉約詞中的柳詞一派;大量創(chuàng)作慢詞,改變改變了小令一統天下的局面,為后來長調詞家周邦彥的誕生奠定了基礎;開始面向民間創(chuàng)作,將文學由士大夫領域引向了市民領域,促進了文化傳播.世俗文學發(fā)源于北宋,柳永功不可沒.
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滾滾長江東逝水,柳詞雖在,而人卻早已不在.這位落魄一生的絕代詞人,最終也如那默默聳立的柳七墳一般,靜靜的躺立在樂游原上,一去不復返.
但歷史卻會銘記柳永.盡管他的身影已隨歲月遠去,但他的靈魂卻永遠的印在了人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