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吃飯時總是坐在門前,擺著兩副碗筷。一副放在對面,老人每每往對面碗里夾菜,可菜從未少過。
夏季中午的雨滴總是又大又快,砸在人身上生疼。我拐進小巷,站在一排排奶白色的房子前,此時只有風,夾雜著些狂風暴雨的氣味。我又看到了那位老人,以及他對面的碗筷。
老人的手指節(jié)凸聳著,胳膊上一層枯黃暗淡的老皮,像蛻去的蛇皮掛在干瘦的老枝上。他就用這樣瘦的一雙手舀著碗里的粥說:“老婆子,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喝小米粥,還有你最喜歡吃的野薺菜,我給你來點,你可別給我留啊!崩先瞬蛔〉赝鶎γ嫱肜飱A菜,可沒有人回應(yīng)他。
“老婆子,你是不是昨天夜里腰又疼了?我聽見你‘哎呦’了一夜呢!東頭李拐子家有藥貼,一會兒我?guī)湍闳ヒc!”老人直直地望著對面,嘴里一邊咂著飯一邊說,“還有啊,我的腳又疼了,你給我做的泥膏也貼完了,你也不給我做了,是那天我攔著你,你生氣了嗎?”說著,兩只渾濁的眼睛里流出兩行清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滴到碗口,迸到桌面,“你以前睡覺總愛坐在我對面給我揉腳的,揉得我可舒服了!崩先撕┬χ,似乎是朝對面的人撒嬌,而對面似乎也真有其人。
我抬起頭,讓眼中的熱物不掉。此時風已停了,只有幾只麻雀在天線上面對面地站著,耷拉著腦袋似乎是在聽著老人的故事。它們是在想著老人是從什么時候起對面的人就不在了呢?又是從什么時候起,老人的話再沒人應(yīng)過呢?我都不知道,但我明白,老人的深情將他的痛楚埋進心底。
我還不能體會老人的痛有多深,但我相信他對面的人一定知道。烏云已散開,縷縷陽光灑向地面。
“老婆子,今天怎么吃得那么少?你看你都瘦了,你倒天天讓我養(yǎng)得胖胖的呢!”老人身子朝前探了探,舉起那只干瘦的手,似乎是摸到對面人的臉。我頓時明白,老人那無言的痛苦已化為夏花般的柔情,全部傾注在對面人的身上。淚終究是流下來了。
小巷將老人和他對面的人定格,柔軟的光伸進門巷,組成了一副天荒地老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