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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的山水田園詩
終南山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注釋
1. 終南山：又名中南山或南山，在今陜西境內(nèi)，綿延八百里，是渭水、漢水的分水嶺。
2. 太乙：山名，在今陜西省武功縣，是終南山的主峰;也有人認(rèn)為即終南山。天都：天帝所居之處。
3. 連山：連綿不斷的山峰。海隅：海邊，海角。
4. “白云”句：白云繚繞，回首遙望時便又連合成一片了。
5. 青靄：青色的霧氣。這句是說青靄迷濛，進(jìn)入其中之后反而看不見了。
6. 分野：古天問學(xué)名詞。古人以天上的二十八個星宿的位置來區(qū)分中國境內(nèi)的地域，稱為分野。地上的每一個區(qū)域都屬于星空的某一分野。
7. 壑：山谷。這兩句是說終南山連綿延伸，占地很廣，中峰兩側(cè)的分野都變了，眾山谷的天氣也陰晴變化，各自不同。
評論
1. 《終南山》，于此看積健為雄之妙�！鞍自苹赝�，青靄入看無”，看山得三昧，盡此十字中。(清張謙宜《糹見齋詩談》卷五)
2. 身之所歷，目之所見，是鐵門限。即寫大景，，如“陰晴眾壑殊”、“乾坤日夜浮”，亦必不逾此限。非按輿地圖便可云“平野入青徐”也，抑登樓所得見耳。(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二)
3.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則山之遼闊荒遠(yuǎn)可知，與上六句初無異致，且得賓主分明，非獨頭意識懸相描摹也。(同上)
4. “僧敲月下門”，只是妄想揣摩，如說他人夢，縱令形容酷似，何嘗毫發(fā)關(guān)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作他想也。若即景會心，則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靈妙，何勞擬議哉!“長河落日圓”，初無定景;“隔說問樵夫”，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現(xiàn)量”也。(同上)
5. 有大景，有小景，有大景中小景�！扒囔\入看無”，皆以小景傳大景之神。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張皇使大，反令落拓不親。(同上)
6. 或謂末二句與通體不配。今玩其語意，見山遠(yuǎn)而人寡也，非尋常寫景可比。(清沈德潛《唐詩別裁》卷九)
7. 律詩煉句，以情景交融為上，情景相對次之，一聯(lián)皆情、一聯(lián)皆景又次之�！榫敖蝗谡�，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打成一片，不可分拆。如右丞“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皆是句中有人，情景兼到者也。(清朱庭珍《筱園詩話》卷四)
8. 凡五七律詩，最爭起處。凡起處最宜經(jīng)營，貴用陡峭之筆，灑然而來，突然涌出，若天外奇峰，壁立千仞，則入手勢便緊健，氣自雄壯，格自高，意自奇，不但取調(diào)之響也。起筆得勢，入手即不同人，以下迎刃而解矣。如……王右丞之“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孟山人之“八月湖水平，函虛混太清”、“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杜工部之“細(xì)草微風(fēng)岸，危檣獨夜舟”……皆高格響調(diào)，起句之極有力、最得勢者，可為后學(xué)法式。作詩宜效此種起筆，自不患平矣。(同上卷四)
終南別業(yè)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 ，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 ，坐看云起時 。
偶然值林叟 ，談笑無還期 。
注釋
1. 別業(yè)：別墅。
2. 中歲：中年。道：這里指佛教的禪理。
3. 家：安家。陲：邊。
4. 勝事：快意的事。
5. 值：遇到，碰見。林叟：守護(hù)山林的老人。
評論
1.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及“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之類，以其句法，皆所畫也。(《宣和畫譜》)
2. 此詩造意之妙，至與造物相表里。豈直詩中有畫哉。觀其詩，知 其蟬蛻塵埃之中，浮游萬物之表者也。(《詩人玉屑》)
3. 孟詩淡而不幽，時雜流麗;閑而匪遠(yuǎn)，頗覺輕揚�？扇≌�，一味自然。常建“清晨入古寺”、“松際露微月”，幽矣。王維“清川帶長薄”、“中歲頗好道”，遠(yuǎn)矣。(明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四)
4. 行至水窮，若已到盡頭，而又看云起，見妙境之無窮。可悟處世事變之無窮，求學(xué)之義理亦無窮。此二句有一片化機之妙。(俞陛云《詩境淺說》)
5. 參見孟浩然《過古人莊》評論1。
6. 參見《終南山》評論6。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 ，天氣晚來秋 。
明月松間照 ，清泉石上流 。
竹喧歸浣女 ，蓮動下漁舟 。
隨意春芳歇 ，王孫自可留 。
注釋
1. 暝：晚。
2. “天氣”句：傍晚時分天氣變得秋天一般的涼爽。
3. “竹喧”句：竹林里的喧鬧聲，是洗衣的女子結(jié)伴歸來了。
4. “蓮動”句：水面上蓮花搖動，是漁人的小舟順流而下。
5. 隨意：自然而然地，這里有任憑的意思。歇：凋謝，消歇。
6. 王孫：指隱士�！冻o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這里反其意而用之，說盡管春芳凋謝，可是秋色依然美麗，隱者自然可以留在山中。
評論
1. 右丞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極是天真大雅，后人學(xué)之，則為小兒語也。(清吳喬《圍爐詩話》)
2. 寫景之句，以工致為妙品，真境為神品，淡遠(yuǎn)為逸品。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皆逸品也。(清冒春榮《葚原詩說》卷一)
鹿柴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
返景入深林 ，復(fù)照青苔上 。
注釋
1. 柴：同“寨”，木柵欄。鹿柴：王維居住的輞川別業(yè)附近的地名。
2. 但：只。
3. 景：日光。返景：夕陽返照。
評論
1.輞川諸五絕清幽絕俗，其間“空山不見人”、“獨坐幽篁里”、“木末芙蓉花”、“人閑桂花落”四首尤妙，學(xué)者可以細(xì)參。(清施補華《蜆傭說詩》)
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
深林人不知 ，明月來相照 。
注釋
1. 竹里館：輞川附近的地名。
2. 篁：竹林。幽篁：深密的竹林。
3. 嘯：吹口哨。
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 ，山中發(fā)紅萼 。
澗戶寂無人 ，紛紛開且落 。
注釋
1. 辛夷：又名木筆，落葉喬木，春季開化，形似蓮花。辛夷塢：輞川附近的地名。
2. 木末：樹梢。芙蓉：蓮花。
3. 萼：花苞。
4. 澗：夾在兩山之間的水流。
評論
1.太白五絕自是天仙口語，右丞卻入禪宗。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初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讀之身世兩忘，萬念皆寂，不謂聲律之中，有此妙詮。(明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六)
山中
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 。
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 。
注釋
1. 荊溪：即荊谷水，又名產(chǎn)水，源出陜西藍(lán)田，流經(jīng)萬年。
2. 元：同“原”。
評論
1. 吾弟超然喜論詩，……嘗曰：“……王右丞《山中》詩曰：‘溪清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此皆得于天趣�！庇鑶栔唬骸熬浞ü碳�，然何以識其天趣?”超然曰：“能言蕭何所以識韓信，則天趣可言。”(《冷齋夜話》)
2. 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詩曰：“藍(lán)溪白石出，玉川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蘇東坡《書摩詰藍(lán)田煙雨圖》)
渭川田家
斜陽照墟落 ，窮巷牛羊歸 。
野老念牧童 ，倚杖候荊扉 。
雉雊麥苗秀 ，蠶眠桑葉稀 。
田夫荷鋤至 ，相見語依依 。
即此羨閑逸 ，悵然吟式微 。
注釋
1. 渭川：渭水，在今陜西省境內(nèi)。
2. 斜光：斜陽，落照。墟落：村落。
3. 窮巷：隱僻的里巷。
4. 野老：村野中的老人。
5. 荊扉：柴門。
6. 雉：野雞。雊：野雞鳴叫。秀：谷類抽穗開化。
7. 蠶眠：蠶蛻皮時，不吃不動，像睡覺一樣，稱為“蠶眠”。
8. 荷：扛著。
9. 依依：眷戀不舍的樣子。
10. 即此：就此，面對這種情景。
11. 式：發(fā)語詞。微：幽暗�！对娊�(jīng)邶風(fēng)式微》：“式微，式微，胡不歸”。這里借“吟式微”表達(dá)想歸隱田園的愿望。
新晴野望
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 。
郭門臨渡頭，村樹連溪口 。
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 。
農(nóng)月無閑人，傾家事南畝 。
注釋
1. 新晴：雨后初晴。
2. 極目：盡目力所及，遠(yuǎn)望。氛垢：塵埃和污穢。
3. 郭門：城鎮(zhèn)的外門。
4. “白水”句：農(nóng)田之外的河水清澈明亮。
5. 農(nóng)月：農(nóng)忙季節(jié)。
6. 傾家：全家出動。南畝：泛指農(nóng)田。
田園樂七首其四
萋萋芳草春綠 ，落落長松夏寒。
牛羊自歸村巷 ，童稚不識衣冠 。
注釋
1. 萋萋：青草蔥郁茂盛的樣子�！冻o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2. 落落：松樹高聳直立的樣子。
3. 衣冠：士大夫的穿戴，也借指官紳、士大夫。
田園樂七首其六
桃紅復(fù)含宿雨 ，柳綠更帶朝煙 。
花落家童未掃 ，鶯啼山客猶眠 。
注釋
1. 宿雨：頭晚的雨。
2. 山客：隱居山中的人。
評論
1.六言絕句，如王摩詰“桃紅復(fù)含宿雨”及王荊公“楊柳鳴蜩綠暗”，二詩最為警覺，后難繼者。(《玉林詩話》)
春中田園作
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 。
持斧伐遠(yuǎn)揚，荷鋤覘泉脈 。
歸燕識故巢，舊人看新歷 。
臨觴忽不御，惆悵遠(yuǎn)行客 。
注釋
1. 鳩：像鴿子一類的鳥。
2. 遠(yuǎn)揚：指長得過高過遠(yuǎn)的桑樹枝條�！对娊�(jīng)豳風(fēng)七月》“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yuǎn)揚”。
3. 荷：扛著。覘：探測。泉脈：地層中伏流的泉水，因類似人體的脈絡(luò)，故稱泉脈。
4. 臨：面對。觴：酒杯的總稱。御：進(jìn)用。
積雨輞川莊作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葘 。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xí)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注釋
1. 積雨：久雨不晴。
2. 藜：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新葉嫩苗都可以吃。餉：進(jìn)食于人，送飯。葘：已經(jīng)開墾了一年的田地，泛指農(nóng)田。
3. 漠漠：廣漠密布。
4. 囀：鳥鳴。
5. 習(xí)靜：習(xí)養(yǎng)靜寂的心性。朝槿：即木槿，夏秋之交開花，朝開暮落，古人以之為人生無常的象征。
6. 清齋：吃素。葵：一種蔬菜，霜露之時，葵最美好，故稱“露葵”。
7. 野老：山野老人，這里是詩人自稱。爭席：爭奪宴席上的坐次�！肚f子雜篇寓言》載：楊朱南行到沛地去，在梁地遇見老子。老子對他說：“你神態(tài)傲慢，能和誰相處呢?最潔白的好像含垢的黑點，盛德的人好像有所不足。”楊朱愧然變色，說：“敬聽先生教誨�！睏钪靵淼臅r候，旅舍的人對他都非常恭敬，紛紛避讓。等他回來的時候，旅舍的人都不再拘束，開始和他爭席位了。這里借用楊朱的典故表明詩人已得自然之道，于人無礙，與世無爭了。
8. “海鷗”句：《列子黃帝篇》載：有人常在海上和鷗鳥一起玩耍。后來他父親要他把海鷗捉回去。第二天，他又到海邊去，但是鷗鳥都懷疑他，不再和他一同玩耍了。這句是說不會再有人無端猜疑我了吧?
評論
1. 杜少陵詩云：“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王維詩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極盡寫物之工。(《詩人玉屑》)
2. 王維有詩名，然好竊取人文章佳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英華集》中詩也�！澳镲w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李嘉祐詩也。(李肇《國史補》)
3. 詩下雙字最難，須使五言七言之間，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興致，全見于兩言，方為工妙。唐人記“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為李嘉祐詩，王摩詰竊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彩數(shù)倍。不然，嘉祐本句但是詠景耳，人皆可到。(宋葉夢得《石林詩話》)
4. 詩中用雙迭字易得句，如“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此李嘉祐詩也。王摩詰乃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摩詰四字下得最為穩(wěn)切。(宋周紫芝《竹坡詩話》)
5. “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前人語也。摩詰加以“漠漠”、“陰陰”四字，情景俱妙，固知摩詰善畫也。(清宋徵璧《抱真堂詩話》)
6. 諸家采選唐七言律者，必取一詩壓卷�！瓍墙茏畡t謂冠冕壯麗，無如嘉州早朝，澹雅幽寂，莫過右丞積雨。澹齋翁以二詩得廊廟山林之神髓，取以壓卷，真足空古準(zhǔn)今。要之諸詩皆有妙處，譬如秋菊春松，各擅一時之秀，未易辨其優(yōu)劣�；蛴袚P此而抑彼，多由覽者自生分別耳。質(zhì)之輿論，未必僉同也。(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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