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誰都能體面地倔強著生活
文/蓑依
認(rèn)識橘子小姐有五六年的時間了，當(dāng)時她淹沒在一群接受公司培訓(xùn)的女生中間，一米六的身高、一百斤左右的體重，簡單地扎著一個馬尾，穿著商場里面隨處可見的廉價連衣裙，一點都不打眼。因為早上出門匆忙，我忘記帶寫字筆了，掃了一下四周，看到只有她的位置上有兩支筆，于是過來借用，她很大方地給了我，說“你用就是了，不用還我了�！钡珪h結(jié)束后，我還是跑過去，還給了她。她邀請我一起吃午飯，我們隨便聊著上班的種種瑣事，那頓飯下來，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因為我喜歡和普通的人做朋友，有小小的夢想，每天朝九晚五地工作，憑一己之力能養(yǎng)活自己，對愛情有期待，和父母關(guān)系良好，這就是我所認(rèn)為的幸福生活，瑣碎一點就好，風(fēng)云人物咱當(dāng)不起也不想當(dāng)。
后來，兩個人漸漸熟悉，我一直催她趕快找個男朋友，她都是一笑了之，說“不急”，我以為她可能還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再等等也無妨。直到有一次，朋友聚會，她喝著喝著就哭成了淚人，我送她回家，她抓住我的手不放，越哭越厲害，那是我第一次見她哭，沒想到就是這種止不住的情況。手足無措的我安慰她說“別哭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會好起來的。”她依舊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再也沒有力氣哭出來時，她才默默地說“親愛的，我失戀了。”我心里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她說“他不要我了，他嫌棄我�？晌乙蚕訔壩易约�，我能有什么辦法呢？”我抱著她說“親愛的，你在我心里一直那么美好，咱們都是普普通通的女生，不干什么壞事，也沒有什么特殊癖好，怎么可能被嫌棄呢？你怎么可以嫌棄你自己呢，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
她抬頭看我，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慌亂著說“如果我告訴你一件事，你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了。”依舊我還沒回答，她就搶先說“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吧，早晚你也會知道的�！蔽业男呐榕橹碧f實話，我挺害怕聽別人說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的，但沒辦法，硬著頭皮去聽吧，只聽她慢慢說“我其實是一個特別不安分的女生，你看，我長得不漂亮，身材也不好，胸小的都不像是女人，可我在選擇男朋友這件事上，卻心高氣傲得不行，也許是缺什么補什么吧，我從小就勵志，將來一定要嫁給一個特別耀眼的男生。但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失敗了�！�
我了解到，她口中的失戀男友是一個高帥且有趣的男生，是她辛辛苦苦等了二十五年才實現(xiàn)的一個關(guān)于男人的夢想。之前，有很多人給她介紹過男朋友，都被她拒絕，因為她有一條容不得半點含糊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如她所說的“高、帥、有趣”，缺一不可。她知道自己很普通，所以這個關(guān)于男朋友的標(biāo)準(zhǔn)一直沒有給別人說過，只是暗暗放在心里，也因為這種暗暗較勁，使得它更加堅不可摧。
我很想狠心地質(zhì)問她說“你明知道自己這么普通，為什么非要做這種選擇？找一個普通的男生，談一場擁有小浪漫的戀愛，過踏踏實實的日子，不是很好嗎？”她早已開口給了我答案“我明知道這樣會很作，但是我不會后悔；即便我很普通，我也不要將就，找一個差不多的人過差不多的日子，我不要后半生麻木地如同大多數(shù)的中年女人，我不要，我要和一個完美的男人過有趣的日子，我要我的生活不一般。”看著即便剛剛失戀，依舊把話說的斬釘截鐵的她，我什么都不想說，雖然我很想臭罵她一頓“你這種不將就做給誰看？你的倔強有意義嗎？”但我還是止住了口，想著或許哪一天，真有一個這樣的男人來找她，也說不定呢。
因為各種瑣事纏身，我們不再經(jīng)常聯(lián)絡(luò)，想起來時，我會給她打個電話，她會平靜地說“挺好的，還是老樣子。”自己的傷還需要自己醫(yī)，我也不太方便做什么，但愿她能夠想明白，不再那么直愣愣的倔強。
半年后，我從朋友口中得知，橘子辭職了，朋友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打電話也已經(jīng)停機。雖然找了很多人打聽，都沒有得到消息，后來的某一天，我看到她在微博上寫了一段話“每天上班看到一群面無表情的人擠地鐵，就覺得像是進了地獄，終于說服自己，不要再人云亦云地生活，卻發(fā)現(xiàn)連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整天無所事事，還不如上班時快樂�？墒�，我還是不想找份工作，和成千上萬的打工者一起，過千篇一律的生活�！钡谝粫r間，猶如五雷轟頂般，我終于體會到了她之前給我說過的“我其實是一個特別不安分的人”這句話，真是“特別不安分”�。〉疫�是很心疼，失戀加上失業(yè)，她能過得好嗎？難道這就是她想要的不尋常的生活？這算是不將就嗎？掙錢養(yǎng)活自己，哪里不對了？可我的質(zhì)問她都聽不到。
之后，再也沒有見過她更新過日志或者其他，雖然人們常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對于她來說，我卻總是有種“沒有消息就是壞消息”的擔(dān)心，我多么想聽到別人對我講“橘子新交了一個男朋友，昨天還見他們逛街，甜蜜得很吶”或者“橘子現(xiàn)在在她的新公司成為銷售主管了呢”，但是都沒有。她如同一只倔強的蛇，跑進洞穴之后，人們就再也看不到了。
有天深夜，我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問我睡了沒有，不知為什么，我第一個想起的就是橘子，睡眼惺忪的我精神一震，趕緊打回去，沒錯，是她。她那邊說著“不好意思，這么晚打擾你”時，我這邊已經(jīng)淚流滿面，因為她的聲音中有一種頹廢而倔強表情，我一聽，就知道她這么久是以怎樣的狀態(tài)度過的。
我竭力遏制自己的聲線不要顫抖，想要和她打聲招呼，還沒說出口，她那邊已經(jīng)在說話了“我想借你兩萬塊錢，不知方不方便？”當(dāng)時，我腦中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借給她錢會不會是害她？”，我擔(dān)心她會用這些錢去做我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她聽出了我的猶豫說“算了吧，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兩萬塊也不是小數(shù)，我再想想辦法吧�！彼菐臀以谡遗_階下，我嘗試著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要錢做什么呢？”輕微的沉默之后，她以一副豁出去但是還算凜冽的聲音說“我這一年多，刷了銀行十萬的信用卡，現(xiàn)在他們讓我在一個月之內(nèi)還清兩萬，否則就要啟動司法程序。”當(dāng)她說完時，我的手機已經(jīng)掉在了床上，我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的想法應(yīng)驗了，對于橘子來說，沒有消息就是壞消息。一年多的時間刷掉十萬的信用卡，差不多每個月一萬了，對于二十六七的年輕人來說，這種消費也太過奢侈了，而且她現(xiàn)在有沒有找到工作還是個未知數(shù)。我一晚沒睡，倒不是說在考慮是否借給她錢，而是突然覺得橘子好可憐。
她是一個普通工人家庭長大的獨身子女，這種女生中國不只有多少千萬個，她們讀普通的大學(xué)、找一個普通的工作，擁有一個普通的家庭，再正常不過了，反過來想，又有多少人家過得是驚天動地的生活，那種生活一定是真的好嗎？可我也見過太多向橘子一樣，不安于現(xiàn)狀的人，有去大城市打拼，發(fā)誓不衣錦就不還鄉(xiāng)，最終小有成就的人；也見過為了能夠有自己的事業(yè)，到了近四十歲還沒有結(jié)婚的男人；當(dāng)然也有苦苦讀書，從普通的大學(xué)考取名牌大學(xué)的研究生、博士生的逆襲生，很多人都不想過波瀾不驚的生活，可是他們用自己的堅持、努力，一步一個腳印地、血淚風(fēng)霜地走出了一條自己引以為豪的道路，這條路比過正常的生活辛苦多了。
但是橘子呢，只是一心幻想著找個優(yōu)質(zhì)的男人，找一份體面的工作，雖然她也在行動，卻走在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上。她沒想著如何完善自己，以便配得上優(yōu)質(zhì)的男生愛她，而只是去尋找，目標(biāo)明確，也在路上，但目標(biāo)不合適，走的路也不對，所以即便走了很遠(yuǎn)，卻依然沒有結(jié)果；她也沒想到找一份體面工作的前提是要經(jīng)過很多不體面的工作的錘煉，沒有一個人是一開始就有好工作的，所有的榮耀背后，都會有辛酸，她也行動了，不喜歡就放棄，卻沒有能力再去尋找到喜歡的東西。
她說她不將就，不要差不多，不要隨波逐流，可是這份倔強，給誰看呢？一個什么都沒有的人，有資格倔強嗎？如果倔強就可以換來體面的人生，那每個人都仰起脖子生活不就好了嗎？
我查了她的號碼歸屬地，還是在這個城市，我給她發(fā)了信息，約定了時間地點，想要和她見一面。那一天，我隨身帶了一張兩萬塊錢的卡，想著如果她能改過自新，我就給她，還是朋友；如果還是依然把牢騷抱怨當(dāng)做資本，轉(zhuǎn)身離開，絕交。
站在我面前的橘子，一臉的蒼白，雖然衣服和包包都有名牌的標(biāo)志，但是她整個人顯得沒有精神極了。她看到我在打量她的包包，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都過去了，之前買的�！蔽乙惨恍�，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就好。
不出所料，她是最近才開始找工作，之前都是靠銀行的信用卡度日，總想著之后找到一個好工作，可以立馬還清，但工作沒找到，卻又遇到了一位新的“男神”，男神自然符合她的三項標(biāo)準(zhǔn)，他似乎對她也有那么一丁點兒興趣，于是兩個人交往�；蚴且驗樽员埃蚴且驗樘摌s，她開始用更大額度的信用卡，給男友買禮物，也用這筆錢，把自己從頭到腳打扮了一番，每個月總要買那么幾套衣服，以便在和男神一起拜會朋友時，給他助長幾分的顏面。
最后，男神在遇到另一位心儀的女孩兒時轉(zhuǎn)身而去，她以死相逼，都沒有留住。(www.lotusphilosophies.com)沒有工作又失去男友的她想過去死，但終于還是說服自己，即便是為了父母，也要活下去。
我說“沒什么大不了的，用十萬塊買一個普通的人生，很值得�！彼χf“我還是不太喜歡聽‘普通’這個詞，但是生活就是這樣，我們都是普通人，過不起夢想的生活�！蔽艺f“錯。誰都有資格去實現(xiàn)夢想，但關(guān)鍵是自己得努力，哪怕走得慢，也能到達，可是太多人，沒有走一步，就高喊著要實現(xiàn)夢想了。”她哭笑不得地點頭，說“我就是那大多數(shù)人�！�
臨走時，我問她說“朋友的一家公司里需要一個文員，你有沒有興趣？”她兩眼放光，抱著我說“去，一定去�！蔽艺f“可是朝九晚五呢？”她說“加班沒有加班費也成�！蔽野炎约盒量鄶�下來的兩萬塊的銀行卡，塞進她懷里，轉(zhuǎn)頭離開，然后眼淚滂沱。
之后的幾年，我看著她和同公司的男生談戀愛，看著她的職位在一步步的晉升，有時一起逛街遇到帥哥，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看上幾眼，但她終于步入了正規(guī)。
嗯，你只有先上軌道，才能追上那些在前面的理想生活。不是誰都能體面地倔強著生活，但誰都可以用堅持和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那份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