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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樂鑒賞
●西平樂
周邦彥
元豐初,予以布衣西上,過天長道中。后四十馀年,辛丑正月二十六日,避賊復(fù)游故地。感嘆歲月,偶成此詞。
稚柳蘇晴,故溪歇雨,川迥未覺春賒。
駝褐寒侵,正憐初日,輕陰抵死須遮。
嘆事與孤鴻盡去,身與塘蒲共晚,爭知向此,征途迢遞,佇立塵沙。
念朱顏翠發(fā),曾到處,故地使人嗟。
道連三楚,天低四野,喬木依前,臨路攲斜重慕想、東陵晦跡,彭澤歸來,左右琴書自樂,松菊相依,何況風(fēng)流鬢未華。
多謝故人,親馳鄭驛,時倒融尊,勸此淹留,共過芳時,翻令倦客思家。
周邦彥詞作鑒賞
此詞作于詞人臨終前夕,詞中總結(jié)了自己的一生,以深沉有力的筆觸,描寫重經(jīng)天長道中所見所感所思,刻畫出自己垂老羈旅,飄零憔悴的形象,表達(dá)出自己人生旅途上凄然傷痛,悵惘迷茫的情感。
起筆三句寫天氣的由雨而睛。細(xì)雨中,星星柳芽,含著雨珠,忽然映照出放晴的陽光。舊時游過的溪流,水面上,霎時雨花消失了,可是,正月里,遼闊的江北平原上,還感到春意未多。于是逗出下面三句,寫氣候的冷暖不定。料峭春寒,直透駝褐,正好,初春的太陽出來替人努力驅(qū)掃寒氣,但是,輕云卻拼命地把初日遮住。真是無可奈何。這三句把通常情景委婉寫出,描繪老境不堪“嘆事與”一句直至歇拍,從天氣的陰晴冷暖,變幻不定,轉(zhuǎn)寫人生的今昔盛衰,變化無常,情景相襯,轉(zhuǎn)換自然!笆屡c”句化用杜牧詩“恨如春草多,事逐孤鴻去”(《題安州浮云寺樓》),一筆帶過四十余年情事。接入下句“身與塘蒲共晚”。詞人夙擅文詞,與庚肩吾同‘;此時年老失官,避兵亂道間奔走還南京不同,故用“身與塘蒲晚”一句,概盡李賀為瘐肩吾“作《還自會稽歌》以補(bǔ)其悲”之意,借以自況。運前人成句只添一“盡”字、“共”字,語省而意豐,可見用典之妙,造語之工!盃幹奔丛踔,下言此番長途遠(yuǎn)征,又經(jīng)此地,凝神獨立風(fēng)沙中,實出意料。不由人追念起初來時,是以布衣西入都門,求取功名,正當(dāng)紅顏黑發(fā)的英年,而今地猶此地,人則已憔悴非復(fù)當(dāng)年,令人無限嗟傷!這八句,領(lǐng)以”嘆“字,結(jié)以”嗟“字,感喟何其深沉。
換頭四句,寫眼前景物依舊。天長,位于古代東楚(三楚之一)的南北之交,平野寥廓,四望接天!皢棠疽狼啊,“依前”應(yīng)上“曾到處,舊時所見喬木尚:”臨路攲斜“,則已非復(fù)日之挺然直立,比喻自己朱顏翠發(fā)時曾到此地,今以頹唐暮齒,猶困于道途。合時地景物,上下片銜接過渡緊密!敝啬较搿邦I(lǐng)起的五句,”重“,深、甚之意。借說深慕召平、陶潛以表己身出仕的自悔。召平原是秦東陵侯,秦破后,隱跡長安城東,種瓜為生。陶潛曾為彭澤令。他初次出仕為州祭酒,不堪吏職,不久辭職歸里,州官召為主簿,亦不就,躬耕自活。這幾句主要用陶潛事,寫及召平只是陪襯。陶《飲酒》詩也稱美”邵生瓜田“的事,言通達(dá)知命的人了解榮枯寒暑代謝的至理,就將毫不猶豫地退隱。陶潛引召平為同調(diào),故詞中一并寫入。作者仕途不達(dá),宦移南北,晚年又避兵流離,故轉(zhuǎn)生何不早隱之念,從慕想召、陶背面托出。下片兩韻九句,續(xù)寫天長道中所見所感,含意深入一層。
詞人飽經(jīng)了宦海飄泊,神宗、徽宗三朝的劇烈黨爭,尤其是目擊了“多謝故人”六句一韻,一氣貫注到收尾,寫天長故人殷勤好客,比得上西漢鄭當(dāng)時,鄭曾安排車馬至郊外迎送賓客;又比得上東漢孔融,融賓客盈門,東度春天,故人的盛意,使老年遭遇亂離的詞人感激不已,可是最后,詞人反而倍加傷感:“翻令倦客思家!”這結(jié)句反跌愈發(fā)有力。
詞中言志極可注意。詞人自己生命的暮年,同時也是北宋王朝的暮年,深情地尚友著兩位古人,一位是亡國后晦跡民間的召平,一位是棄官歸隱的陶淵明,這就透露出對當(dāng)時政治局勢的不祥預(yù)感,和對幾十年政治生涯的厭倦。南宋周密《浩然齋雅談》卷下記載:“(徽宗)以近者祥瑞沓至,將使播之樂府,命蔡京微叩之,邦彥云:某老矣,頗悔少作!”可見,詞中慕想召、陶之志并非虛語。
此詞言情體物,窮極工巧。作者寫情,曲折盤旋,逐層深入,由景物感觸而引入情緒,產(chǎn)生聯(lián)想,回憶往昔,審視現(xiàn)實,展望未來。展開幻想,把一腔悵惘之情表達(dá)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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